陳雪
人妻日記22S
晚上跟早餐人的同事去寧夏夜市,風很大,把攤位上的塑膠棚子吹颳得飄搖不定,有些店家還忙著拿繩子固定.一行人吃吃喝喝,因為變天我的胸口疼痛食慾並不好,但也開心地走著逛著,東吃一點西吃一些......之前的北京行,除了兩岸青年文學會議,接下來的行程是為<橋上的孩子>簡體字版出版的暖身活動,幾乎每場演講座談採訪我都會談到<夜市><市集>.....
那是多年前的作品了,小說在洛杉磯開始動筆,2001年,斷斷續續寫到了2003年,幾乎每寫一章就會結束一段戀情,開始寫第五章<雲的獨角獸>時與年輕時的早餐人戀愛正濃,小說無可避免地染上了熱戀的氣息,而小說尚未出版,我們就分開了.
我搞砸了一切.
⋯⋯ 記得當年出版,我仍在劇烈的痛苦與混亂中,對生活周遭渾渾噩噩,幾乎連看校對稿的能力都沒有,那一本書的存在變成了一個小說家對於小說創作改變了其人生現實的慘痛對比,而即使現實人生被改變了,我也無法更動小說的內容,因為那確實不是我的自傳.
小說靜靜地上市,靜靜地進入書店,或離開書店.....我繼續著令自己困惑的漫長而黑暗的摸索....
直到得到了開卷十大好書獎.
我幾乎才像是從漫長無止盡的黑夜裡終於看到一點點光那樣尋著光源走去,然後又花費很長時間寫<陳春天><無人知曉的我>.....已經2006年了.
今夜我們走在鬧市裡,我還能聽見我對著北京的聽眾說著那橋上的孩子,市集裡的女孩,說的是最初.而後來,我一直沒能力開口說出來.
小說家不為療癒自己而寫,因為那樣有違寫作的專業,但奇妙的是,正因為你是那麼專注於對於小說藝術的追求,那麼忠於小說這行當對你所進行的各種艱難的要求,漫長時間過去,這些作品卻真正地療癒了這個勞苦的寫作者,就像分開的這些年裡,早餐人也在遙遠的某處,一直不斷地烘焙餅乾,製作蛋糕,製作咖啡.
寫作於我幾乎變成一種絕對的勞動,我像一個工人那樣地寫,而她真的是一個勞工,日復一日地,生命裡強烈的悲傷,難以言說的痛苦,無法理解的傷害,緩慢地,幾乎不可見卻真實地,被修補了.
於是多年後我們重逢的時刻,我們都變成了另外一種樣子.但我們卻仍認得對方.
過去與現在,我們走在鬧市裡,下定決心要守護對方,那在最初是一種浪漫的憧憬,是一種神秘的召喚,而如今,變成了再真實具體細微瑣碎不過的生活日常.
曾經有過的艱難,凶險,慌亂,殘酷,困惑,成為這看似簡單幸福的柔光裡,最複雜也最堅實的景深.
我在北京與史航的對談裡提過,那些就像豹子身上的斑點.
是啊,所有曾經的發生,都是豹子身上的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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